3、王妃

  离开不羡楼的瞬间,姜妤忍不住有些恍惚。

  直到昨天,她还以为自己会在这里烂一辈子。

  马车辚辚驶过街衢,想来外头景观早已变幻,热闹的叫卖声却一如往常,好像还在从前。

  姜妤心念浮动,想推开窗看看,却发现车窗是封死的,只好放弃,懒声问,“公主府在哪?”

  裴疏则道,“靖王府旁边。”

  姜妤心口悬跳了一下,“玉成公主从前病着,官家也放心她在外面开府建牙吗?”

  “怎么会,她是从宫里逃的,”裴疏则道,“皇帝不愿见你,正好我府邸那边有处宅子空着,改成公主府让你住进去待嫁。”

  姜妤唔了声。

  皇帝不见她正常,朝野中谁人不知,他对不住姜家。

  姜父是他的义兄,早年便誓死追随,为助其登基厉兵秣马,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皇帝又将其妹纳为宸妃,有了一双儿女,先太子被册东宫后,姜父为避嫌还主动释去兵权,实在无可指摘。

  可皇帝却随着衰老越发猜忌,太子关心龙体,是盼他早死,贤德有名,是招揽人心,主张新政,是居心叵测。

  发展到最后,皇帝身边的宠臣和方士咬定太子行诅,巫蛊之祸就此开启。

  姜家被判家产抄没,女眷充卖,男丁斩首,可郡王府里除了姜父,哪还剩什么男丁。

  正逢裴疏则回京,那时两人已形同陌路,但姜妤看到是他奉旨前来封府,还是求了他,再后来,姜父削爵流放黔南,姜妤入十六楼。

  一想起这些往事,姜妤就忍不住齿冷,不自觉地拢紧了双臂,良久才道,“我若去了北漠,我父亲会继续平安吗?”

  裴疏则侧脸看她,“当然。”

  他不知想到什么,邃凉眉宇和缓了些,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王妃的父亲,怎能不平安终老。”

  “我不想让芳枝随我出嫁,能不能把她送去金陵道观,我师父那里?”

  裴疏则也应下,“她是你的丫鬟,你想让她去哪都可以。”

  姜妤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去,闭上眼睛,“好,那我什么都听你的。”

  *

  公主府紧挨着靖王府,明显才修葺过,透出一种簇新的雅致,亭榭错落,柳锁虹桥,闺阁前有棵茂盛的白玉兰,树根处还拥着移栽培植的新土,吸引了姜妤的视线。

  尘封的记忆被唤醒,她仿佛听见十二岁的小姜妤和裴疏则说笑,“我最爱白玉兰,开花便开满一树,每一朵都直冲碧霄,绝不低头,真落下来了,也是即刻化进泥里,毫不留恋,我就喜欢这样痛痛快快灿烂盛大的花。”

  姜妤将那亭亭如羽织华盖般的花树望了一会,黯然失语,拾裙进屋。

  裴疏则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背影上,直到褚未过来道,“王爷,官家宣您入宫,似乎是为着王中书参了您一本。”

  裴疏则冷笑了声,“王聿那老匹夫,本王还没和他算账,他倒先来呲牙。”

  姜妤一顿,昨日点她去望月堂的王中书,原来就是王聿。

  七年前那个极力挑动巫蛊案的宠臣,如今已经做到中书令了。

  褚未道,“他一直想取代您,好容易抓住机会,怎会轻易放过。”

  裴疏则道,“外头候着,我一会便去。”

  他捧起她的脸轻啄了一下,“我拨了使唤的人给你,有事找她们,等我回来。”

  不知怎么回事,一来到公主府,这人心情似乎又变得不错,仿佛昨晚的争执压根没发生过。

  姜妤闹不懂他,更不知他在朝上忙什么,只是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应付着将他送出去。

  芳枝却活络起来,缠着姜妤问怎么回事。

  等弄清楚来龙去脉,小丫头惊惶道,“他心也太狠了,姑娘身体这么弱,北漠那种荒蛮之地,怎么受得住!何况我们连北漠王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啊!”

  姜妤心不在焉,倚着凭几出神。

  芳枝坐立不安,忽蹲下身,抓住姜妤的手,“姑娘,我们跑吧。”

  姜妤吓一跳,举目四顾,寝阁窗牖洞开,外面唯有枝叶婆娑,并不见人,才松了口气,“你别说了。”

  芳枝声音轻如蚊呐,“北漠那么远,长途跋涉,未必逃不成。”

  姜妤却十分清醒,低低道,“逃不了的,芳枝,本就是为着玉成逃婚才叫我顶替,送亲官吏必会千防万防,即便逃了,朝廷岂不会全力搜捕,一不认路,二无路引籍牒,何况还有我父亲…”

  芳枝也委顿下去,抵在姜妤膝上,不出声了。

  *

  王聿此次弹劾甚猛,无非是为着裴疏则巡盐时,翦除了王家在扶风郡的羽翼。

  他是小官出身,早年姿容甚美,脾性宛转,极得光庆帝宠信,巫蛊案后平步青云,族人也鸡犬升天,逐渐染指盐马军政,扶风乃上京门户,近年亦由他内侄掌控,正是得意,结果被裴疏则一锅端了。

  王聿自以为藏匿得好,又深受上宠,痛批裴疏则党同伐异,弄权比周,是国朝奸佞,一副为民除害的架势。

  若论头号奸佞,两人只怕不分伯仲,偏王聿不自知,每每义愤填膺,惹得裴疏则直欲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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