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的阜康钱庄后门。
来人正是周宽世那位星夜离湘的亲信幕僚,风尘仆仆,满脸倦色,眼窝深陷,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他带来的,是一份用火漆密封、盖有周宽世提督大印和湖南巡抚衙门关防的紧急文书。
胡雪岩在密室中拆阅,烛光跳跃,映着他凝重的脸。
文书内容言简意赅:左帅大军已抵近肃州,出征在即。
然饷银匮乏,军心浮动,已至燃眉!
周宽世在信中痛陈:“饷道若绝,前功尽弃,非但新疆不复,左帅数万湘中子弟,恐尽葬黄沙!雪岩兄,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字字如血,力透纸背。
“燃眉……燃眉……”胡雪岩放下文书,在斗室内缓缓踱步,指尖冰凉。窗外是上海县城的万家灯火,喧嚣的人声隐隐传来,却更衬得这斗室一片死寂的沉重。
他仿佛能听到西北戈壁上呼啸的风声,看到左宗棠帐中摇曳的孤灯,感受到数万将士腹中饥火与刀锋的冰冷。
时间,真的成了悬在头顶、随时会斩落的利剑。
翌日,一个微妙的信号传到了汇丰银行:法兰西东方汇理银行的远东代表杜克洛(Duclos),在一场由上海道台举办的、招待各国领事和商界名流的晚宴上,与胡雪岩“相谈甚欢”。
两人在觥筹交错间数次碰杯,杜克洛那张典型的法国面孔上,甚至露出了难得的、热情洋溢的笑容。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进了桑顿的耳朵。
桑顿坐在他那张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听着秘书的汇报,脸色阴晴不定。
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金路币,金币在指间灵活地翻滚,反射着吊灯冰冷的光。终于,金币“啪”地一声被按在桌面上。
“去,”桑顿的声音低沉而果断,带着一种被逼入墙角后反而生出的狠劲,“告诉胡雪岩的管事,明天上午十点,我在这里等他。另外,”
他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准备一份新的条款草案……年息,就按他上次提的,十一厘半(11.5%)。”
当胡雪岩再次踏入那间熟悉的、带着雪茄和红木味道的汇丰会客室时,气氛已与上次剑拔弩张截然不同。
桑顿的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丝公式化的笑容。
“胡先生,请坐。”桑顿示意,“经过总行慎重评估,考虑到西征对稳定中亚局势、保障未来商路畅通的潜在巨大价值,以及……贵方展现出的决心和担保物的可靠性,我们原则上同意提供这笔贷款。”
他推过一份厚厚的、印制精美的英文合同草案。
“金额两百万两库平银,年息十一厘半(11.5%),期限三年。以阜康钱庄及湖南指定票号联保,并以上海、江海、浙海三关洋税为第一顺位质押担保。借款自签约日起,分三批支付:首付八十万两,签约后十日内;次付七十万两,两月后;尾款五十万两,四个月后付清。所有款项支付及本息偿还,均通过汇丰银行上海分行操作,由总税务司署赫德先生监督执行。您看如何?”
胡雪岩没有立刻去看那密密麻麻的英文条款,他的目光像鹰隼般扫过桑顿的脸,捕捉着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利息虽比他咬死的十一厘高了半厘,但已在可接受范围。
关键是那分三批支付的条件!这无疑为后续调度赢得了宝贵的时间窗口。
他心中一块巨石悄然落地,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拿起合同,开始逐字逐句地审阅,特别是关于三关洋税质押的执行细则。
谈判的终点,终于露出了微光。
签字仪式被安排在汇丰银行最为庄重肃穆的签字厅。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厅堂映照得如同白昼,猩红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中央那张沉重的橡木长桌。
桌面上,两份分别以中英文誊写、装帧精美的正式借款合同早已摆放整齐。
代表汇丰银行的桑顿及其助手,代表借款方的胡雪岩,以及作为见证方的总税务司署代表罗伯特·赫德(Robert Hart)的副手——一位表情严肃的英国税务司官员,均已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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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内气氛凝重,只有翻阅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低沉的确认声。
胡雪岩身着崭新的宝蓝宁绸长袍,外罩玄色贡缎马褂,气度沉凝。
他拿起那支沉重的、蘸饱了墨汁的狼毫笔,笔尖悬在合同签名处上方,凝定如山。桑顿也拿起了派克金笔。
就在这落笔前的最后一瞬,签字厅那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发出沉闷的响声。
英国驻上海领事麦华陀(Walter Henry Medhurst)快步走了进来。他身着笔挺的黑色外交礼服,胸前的勋章熠熠生辉,脸上却罩着一层寒霜,目光锐利地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胡雪岩身上。
“桑顿先生!胡先生!”麦华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外交官特有的穿透力,在寂静的大厅里激起回响。
“很抱歉打扰这个重要的时刻。但作为女王陛下的代表,我不得不提出一个被忽略的、却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向前几步,走到长桌前,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探照灯般锁定胡雪岩。
“契约条款,白纸黑字,看似周全。担保物,也冠冕堂皇。但是,”
他刻意停顿,加重了语气,“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脆弱的前提之上——左宗棠必须胜利!必须成功收复新疆!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