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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儿子好汉

  咸丰九年六月,岳州码头浸泡在闷湿的暑气里。

  湘江浊黄的水流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泥沙,沉重地拍打着朽黑的木桩,发出空洞的呜咽。

  空气凝滞,混杂着水腥、汗臭与远处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佝偻着背、扛运货物的苦力身上。

  十六岁的刘锦棠,背着个打满补丁的青布包袱,像一枚楔子,深深钉在喧嚣人群的边缘。

  他瘦高的身板绷得笔直,与周遭的疲沓格格不入,一双眼睛却如同淬炼过的黑曜石,死死攫住江面缓缓靠拢的那片灰帆。

  狰狞的“曾”字大旗在船头猎猎作响,犹如一面招魂幡,无声召唤着无数生命投向南方那片血肉焦土。

  祖母枯瘦的手,布满褶皱与深褐色斑块,最后一次抚过他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几乎要刺进他的骨头缝里。

  老人浑浊的泪水在深陷的眼窝里打着转,终究没能落下,只化作一声叹息,沉重得如同她佝偻的脊背:

  “棠伢子……刀枪无眼,莫逞强……活着回来……”

  每一个字都像砂砾,磨砺着他早已坚硬如铁的心。

  他喉结剧烈滚动,用力咽下那哽在咽喉的酸涩,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几乎要将脚下木板踏穿般地点了一下头。

  包袱紧贴脊背处,一块坚硬冰冷的圆物硌着他——那是父亲刘厚荣在岳州城头浴血奋战后留下的唯一遗物,一面边缘凹陷、布满刀痕箭孔的护心铜镜!

  五年前的血色黄昏,父亲被抬回时破碎的胸膛上,这块沾满血污的护心镜诡异地镶嵌在血肉中。

  父亲临终前,喉咙里翻滚着血沫,断断续续的遗言,穿透五年的时光,再次狠狠撞击着刘锦棠的耳膜:

  “……那贼……嗓门……像……破锣……唱……唱岳州……调子……镜……镜……”

  那破锣般的嗓音,那该死的岳州小调,连同父亲眼中最后一点光芒的熄灭,早已化作复仇的种子,在他心底扎根、发芽,如今已长成盘踞心窍的狰狞毒藤,日夜噬咬着他。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定那面越来越近的“曾”字大旗。

  湘军,叔父刘松山……复仇之路,就在那船帆之下!

  湘军大营的辕门,像一张沉默巨兽豁开的大口,吞噬着源源不断涌入的新兵。

  尘土被无数双草鞋踢踏起来,呛人肺腑。

  刘锦棠挺着胸膛,穿过那些惶恐、麻木或同样带着几分凶悍的面孔,目光锐利地搜寻着。

  终于,他在一面写着“老湘营”的褪色营旗旁,看到了那个身影。

  刘松山正背对着辕门,俯身在一张简陋的木案上,粗糙的手指划过摊开的地图,低声与几个面沉似水的军官交谈。

  他身形精瘦,可那挺直的腰杆,肩胛骨在洗得发白的旧号衣下绷出的硬朗线条,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甸甸的、浸透了硝烟与血腥的疲惫气息,让刘锦棠的心猛地一缩。

  “叔父!”少年清亮的声音穿透嘈杂。

  刘松山闻声缓缓转过身。

  一张被南方的烈日和战场风霜反复捶打过的脸庞,黝黑、深刻,如同刀劈斧凿的岩石。

  浓眉下,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瞬间扫了过来,在刘锦棠年轻得尚显稚嫩的脸上停留。

  那目光里没有暖意,没有赞许,只有一片冰封的审视,一种近乎冷酷的穿透力,让刘锦棠满腔的热血瞬间冻结。

  “锦棠?”刘松山的嗓音低沉沙哑,如同钝刀刮过磨石,“你祖母……准了?”

  “准了!”刘锦棠挺直脊梁,声音稳住,“侄儿要为父报仇,剿灭发逆!”

  “报仇?”刘松山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那细微的动作里蕴着千钧的嘲讽与沉重。

  “战场,不是祠堂里对着牌位磕头。”他的目光沉沉压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像冰冷的铁钉凿进刘锦棠的耳中。

  “刀枪,只认活人,不认仇怨。这里,没有‘刘厚荣的儿子’,只有湘军的兵。活下来,是本事;死了,是命。”

  一股寒气从刘锦棠脚底窜起,但心中那团燃烧了五年的烈火被这冷水激得更加炽热。

  他梗着脖子,直视叔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无数生死枯骨的眼睛,毫不退缩。

  刘松山不再多言,挥了挥手,动作干脆得像斩断一截枯枝。

  “王老六!”他朝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喊。

  “带他去新兵哨,领号衣、腰牌、刀。” 他最后瞥了一眼刘锦棠紧抿的嘴唇和眼中倔强的火焰,“记着,活下来。”

  初秋的凉意未能驱散密林的湿热。泥土混杂着腐烂落叶的腥气,还有一种若有若无、挥之不去的铁锈般的甜腻——那是血的味道,在空气里悄然弥散。

  新兵哨的几十个半大少年,挤在狭窄泥泞的壕沟里,汗水和泥土糊满了稚嫩的脸,粗麻布的新号衣被树枝刮得破烂,沾满泥浆。

  他们紧握着冰冷沉重的制式腰刀,指节发白,手臂颤抖,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茫然和一丝被鼓动起来的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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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锦棠蹲在壕沟最前方,背紧贴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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