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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三顾沈庐

程,林公毕生之夙愿……宗棠,尽托于兄了!”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方印匣和那身粗麻孝服上。

  沈葆桢深吸一口气。那身素麻孝服下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

  他抬起枯瘦的双手,手臂在空中似乎有千钧之重,微微颤抖着,却无比坚定、无比平稳地接过了那方沉甸甸的印匣。

  紫檀木温润的质感入手冰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在他的掌心,也压在他的心头。

  他双手捧着印匣,缓缓转过身,面向满堂肃立的人群。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那些饱经风霜的监工、目光专注的洋匠、充满朝气的年轻生徒……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枚“船政关防”的大印上,停留了片刻。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隐约传来。沈葆桢捧着印匣的双手,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锐利,如同出鞘的寒刃。

  那嘶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寂静,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沈某不才,蒙朝廷简拔,季帅重托,敢不尽瘁!自今日始,船政上下,当以精进造船、培育人才为第一要务!本大臣在此立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心此志,天地共鉴!诸君——”

  他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共勉之!”

  “谨遵宪谕!”短暂的沉寂后,厅堂内爆发出整齐划一、声震屋瓦的回音。那声音里,有对新任大臣的敬畏,有对船政前途的期冀,更有一种被这庄重交接和那身刺眼孝服所激起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左宗棠看着沈葆桢挺直的单薄背影,看着他手中紧握的印匣,看着满堂肃然振奋的众人,一直紧绷如弦的心神,终于在这一刻,缓缓地松弛下来。

  一股汹涌的热流冲上眼眶,他微微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将那份滚烫强行压下。

  交割仪式毕,喧嚣渐散。左宗棠与沈葆桢并肩走出议事厅,来到船政衙门临江的回廊上。

  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江面。凛冽的江风带着刺骨的湿寒,卷起两人的衣角。

  远处,马尾船厂巨大的船台轮廓在阴霾中若隐若现,尚未完工的舰体龙骨如同巨兽的脊梁,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两人凭栏而立,望着浊浪翻滚的闽江,一时都未言语。只有寒风掠过回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季帅,”沈葆桢打破了沉默,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西征万里,关山险恶,戎马倥偬,万望珍重。”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望着江面,“船政之事,有季帅开创之基,有林公遗志在前,葆桢……必竭尽驽钝,不敢有丝毫懈怠。”

  左宗棠侧过头,看着沈葆桢苍白而坚毅的侧脸,那身素麻孝服在寒风中微微鼓荡,像一面无声的旗帜。

  他伸出手,重重地拍在沈葆桢瘦削的肩上,感受到那单薄衣衫下嶙峋的骨头。

  “幼丹兄!”左宗棠的声音沉厚,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坚定,“有你在此,宗棠西行,再无后顾之忧!”

  他收回手,目光投向西北苍茫的天际,仿佛要穿透这厚重的云层,看到那片燃烧着烽烟的土地。

  “西北不平,宗棠誓不东还!他日若得凯旋,当与兄台,共醉于这闽江之畔,听涛声依旧,看……铁舰横江!”

  “铁舰横江……”沈葆桢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眼中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火种,骤然亮起锐利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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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猛地转头,望向船厂方向那沉默的钢铁骨架,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好!季帅!一言为定!待你得胜班师,我沈葆桢,必以艨艟巨舰,列阵江海,为兄……壮行色!”

  “壮行色!”左宗棠放声大笑,笑声豪迈,穿透凛冽的江风,在空旷的回廊间激荡,“好!好一个壮行色!你我兄弟,就此别过!”

  他最后用力地握了握沈葆桢冰凉的手,那双手虽然瘦弱,却传递出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左宗棠不再犹豫,猛地一甩袍袖,转身大步离去。

  玄色的身影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异常挺拔,步履沉稳而迅疾,带着一去不回头的决绝,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只留下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呼啸的江风彻底吞没。

  沈葆桢依旧凭栏而立,一动不动。刺骨的江风猛烈地撕扯着他单薄的粗麻孝服,猎猎作响,仿佛要将这孱弱的身躯卷入浑浊的江涛。

  他瘦削的身影在灰暗的天幕下,渺小得如同一片随时会被狂风卷走的枯叶。

  手中那方紫檀印匣,沉甸甸地坠着他的双臂,冰冷的棱角紧贴着掌心,那触感比江风更寒,却奇异地在他心头燃着一簇不熄的火焰。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印匣上。黄绫包裹下,是象征无上权责的“船政关防”。

  视线再移,是自己袖口那粗糙的、磨砺着皮肤的素麻孝带。

  冰冷的铜虎符,沉重的家国担;刺目的素麻布,泣血的骨肉情。

  这两样截然不同、却又都重逾千钧的东西,此刻竟如此诡异地、宿命般地交叠在一起,沉沉地压在他这具被哀伤和风霜侵蚀得摇摇欲坠的躯体之上。

  远处船厂工地上,隐约传来一声悠长而沉闷的汽笛嘶鸣,那是调试锅炉的声音,穿透凛冽的风雪,带着一种钢铁般粗粝而新生的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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