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后撤。
阵地上,留下的是层层叠叠的尸骸,有捻军的,更多的,是那些穿着单薄旧号衣的湘勇子弟。鲜血浸透了初春冰冷的泥地。
刘铭传在亲兵的搀扶下,踉跄地走到彭毓橘马前。
这位素来眼高于顶的淮军悍将,此刻甲胄破碎,脸上血污混着泥浆,狼狈不堪。他看着彭毓橘那张被硝烟熏黑、布满疲惫却依旧刚毅的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劫后余生的狂喜,有难以置信的震动,更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惭。
“彭……彭军门!”刘铭传的声音嘶哑干涩,他猛地抱拳,深深一躬到底,腰几乎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哽咽。
“大恩不言谢!铭传……铭传这条命,是湘军弟兄给的!此恩此德,铭传永世不忘!”
他身后的淮军残兵,也纷纷向这支救了他们的湘军队伍投来感激和敬畏的目光。
彭毓橘端坐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刘铭传深深弯下的脊背。
寒风吹拂着他染血的战袍,猎猎作响。他脸上没有半分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疲惫。
他微微抬了抬手,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省三兄言重了。同剿捻匪,份所当为。
速整队伍,此地不宜久留。” 说完,他不再看刘铭传,目光扫过战场上那些倒下的、穿着旧号衣的熟悉身影,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刀割般的痛楚。
他调转马头,声音疲惫而沙哑:“收拢我军伤亡弟兄,撤!”
丁家庙的血战,并未改变湘军被排挤的冰冷处境。
彭毓橘率部数次救淮军于危难,如同在泥泞中一次次燃起的微弱火星,短暂照亮了袍泽之情,却终究被更深的寒意吞没。
淮军依旧占据着粮饷、器械的绝对优先,湘军的营地依旧是最偏远、补给最迟滞的角落。
每一次凯旋,带回的除了袍泽冰冷的遗体,便是淮军将佐那日渐习以为常、甚至带着一丝微妙“理所应当”意味的冷淡致谢。
李鸿章行辕里传来的命令,语气也愈发公事公办,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
同治六年,丁卯,春三月。鄂北枣阳一带,春意已浓,但风中仍裹着料峭的寒意。
捻军张总愚部在遭受几次打击后,利用雨后道路泥泞、官军行动不便之机,再次发挥其流窜特长,试图突破淮军布下的防线,向豫西山区流窜。
追击的命令再次下达。这一次,统率前敌诸军的,是淮军大将郭松林。
命令要求各部务必咬住捻军主力,将其压迫至预设的包围地域。
彭毓橘率领着他那支人数已不足两千、疲惫不堪且装备简陋的湘勇,作为偏师,被部署在战场侧翼一个名为“杨家塆”的丘陵地带。
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并堵截捻军可能向这个方向的零星溃散。
战斗在枣阳城西的平原上激烈展开。淮军主力依靠优势火器,步步紧逼。
捻军马队则利用熟悉的地形,不断迂回冲击,试图撕开缺口。
枪炮声、喊杀声、战马的嘶鸣声,混杂着升腾的硝烟,笼罩了整个战场。
彭毓橘驻马在一处地势稍高的土坡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主战场的方向。
浓烟遮挡,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马攒动,听到震耳欲聋的喧嚣。
他麾下的湘勇们,拄着兵器,在坡下待命,脸上混杂着疲惫和对主战场激战的向往。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潮湿泥土混合的刺鼻气味。
“大人,”一名哨官策马奔来,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不安,“前方探马回报,主战场那边……似乎……似乎有部分捻骑在向东南方向溃散?离我们这边不远,约摸七八里,有个叫‘七里岗’的野河滩。”
“东南?七里岗?”彭毓橘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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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战前部署,东南方向并非主要战场,也非捻军预设的溃逃路线。
这溃散的捻骑,是大队的前哨?还是被打散的零星残部?若是大队,郭松林那边为何毫无预警?若是残部,又岂容其轻易溜走,日后必为祸患?
他心中疑虑重重。连日来淮军指挥部对湘军情报的刻意忽视和模糊指令,让他如同行走在迷雾之中。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麾下这些沉默的、等待命令的子弟兵。
他们眼神疲惫,却依旧带着信任。派大队前往?
万一情报有误,擅离防区,贻误战机,这责任……郭松林正愁找不到把柄!况且,若真是大队捻匪,自己这点兵力,贸然撞上去无异于以卵击石。
思虑再三,他做出了决定。“传令各营,严守阵地,不得擅动!”
彭毓橘沉声道,“刘哨官,点二十名精骑,随我前去七里岗哨探!弄清虚实,速去速回!”
“大人!不可!”营务官和几名老营官闻言大惊,连忙劝阻,“您身为主将,岂可轻涉险地?派几个得力斥候去便是了!”
彭毓橘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斥候回报,语焉不详。此等关头,非我亲去不能明断!尔等守好营盘,若见烽火或闻铳响示警,速来接应!”
他深知,只有自己亲自去,才能最快做出最准确的判断。他解下厚重的披风,只穿一身轻便的锁子甲,翻身上了一匹最为神骏的枣骝马。
二十名剽悍的亲兵骑兵也迅速上马,紧跟在彭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