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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机关城一日

的手指停了下来,稳而有力地探向砚中浓墨饱蘸的毛笔。他没有推翻图纸,也没有长篇大论,只是在整幅设计图的最下方一处原本空白的边角空白处,稳稳地、清晰地写下一行批注:

  “磁石配比,可试秦地火晶石。”

  笔迹顿挫刚劲,似冰雪之下的熔岩。写罢,他吹熄了砚旁的蜡烛,书房只余下窗外冰魄渗入的冷光。魁伟的身影消失在偏厅的门后深处,留下一室图纸无声地摊在暗沉的书桌上,纸面那行黑色的批注字迹如同刻在玄冰上的烙印,在新月微光的浸润下,无声地诉说着冰冷机巧城堡里,那道被严父威严深藏、却终究无法冷却的关切与认可。

  寒意依旧沁人,我攥了攥略显单薄的衣襟,正准备离开这被图纸与沉静填满的书房外廊,却见偏厅另一侧通向内院的垂花门处,温润柔光摇曳着飘来。

  是范夫人出来了。她端着一个梨木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洗得晶莹透亮的冻梨,在这寒冷寂静的夜里,如同一盘凝固的琥珀月光。

  她步履不急不缓,带着世家主母特有的从容。见我伫立廊下,范母脸上自然而然浮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毫不做作的关切笑意:“呀,少司命也未歇息?”声音温和,驱散了夜色边缘的几分冷意。

  托盘被轻轻放在厅堂的暖榻矮几上。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我和林婉儿,随即极其自然地端起一个盛着几枚冻梨的白瓷小碟,亲手递给林婉儿。这动作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递上前的刹那,范夫人手腕微微一顿,另一只手已无声无息地从袖中抽出一块约莫巴掌大、用细密棉线织就的绒垫,衬在了瓷碟底下。

  “姑娘家身子娇贵,可比不得这些粗生粗长的男娃子经冻。”她声音慈和,看着林婉儿,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化开的蜂蜜,“给,垫上这个,这是我们机关城锅炉房修缮时剩下的一点‘暖火余烬’,混了特织的银线打进去的机关余料,织成的暖布。捂着手心,驱寒最管用了。”

  机关城废弃余料还能这么用?这巧思和对生活的体贴,立刻让冰冷的机关之物化出了人情的温度。林婉儿指尖触到那垫布,果然一股温热隔着布料和冻梨的凉意悠悠传来,驱散了指尖的僵硬感。她微微一怔,随即绽开笑容,由衷感激道:“伯母心细如发,这机关还能护着体弱之人呢,真是神奇!多谢您了。”暖意似乎也染上了她的双颊,衬得她清丽的面容更添几分妍色。

  范母没接林婉儿的机关评价,只是拉住她的手,目光却被林婉儿腕上一处新鲜细密的绣纹吸引了——那是下午范行献宝似的塞给她的一个精巧圆箍物件,据说是他研制的“自动绣绷”。范行原话是“机关助力,十指得闲,姑娘家不必再辛劳”。范母指腹摩挲着那均匀细密的线脚,轻叹一声:“唉,范行这孩子啊,真是的……”语气里有三分嗔怪,但那拖长的调子与上扬的尾音却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无,反像是宠溺无奈后的妥协,“整日里不钻研正经攻城护堡的重器机关,偏生对这些女儿家用的玩意儿上心,总寻思着把机关往闺房里带。”

  说是这般说,她看向林婉儿的眼神却全然不同,那层薄薄的嗔怪像纱一般,轻轻一拂就露出下面浓郁的笑意和……某种不易察觉、属于长辈端详中意后辈时的灼热光芒。那光芒分明在无声地流转,仿佛在无声地计算着某种与图纸无关、更关乎家族未来的“机关”雏形。

  小主,

  夜更深沉,内室里只剩范家主夫妇二人。铜兽吐香的香炉散发着安神的沉水气息。范母动作利落地为夫君拆下发冠,口中便不经意地念叨开了:“今日看见婉儿那丫头,啧,真不愧是墨家精心教养出的姑娘。你看她看那绣绷的眼神,可不是一般闺秀的赞叹新奇,而是对着里头的机括齿轮琢磨,问得句句都在刀刃上——那股沉静里透着伶俐的劲儿,那份对机关之理的天然领悟……老头子,你瞧瞧,活脱脱墨家老夫子年青时的做派呀,老来那股子钻劲一点不减。你说,这样的姑娘,管住范行那个心比天高脚不着地、整天就知道瞎鼓捣一堆木头铁皮的毛孩子,是不是正好合适?”

  她一边说,一边眼波流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丈夫的反应。

  范家主正对着烛火擦拭一方古玉镇纸,闻言手微微一顿,面上惯常的威严线条在昏黄烛光下似乎柔和了一丁点。他没立刻答话,眼神微垂,浓眉动了动,像是想起了白天偏厅里那幅被批注的图纸,还有林婉儿分析齿轮运转原理时的清晰条理。他鼻子里哼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低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对妻子这番话的某种回应。这微不可闻的一声“嗯”,于熟悉丈夫脾性的范母听来,便是最明确的认可和……期待。她嘴角不易察觉地又往上翘了翘,低头继续整理发钗,心底那点小算盘又拨动了几分。

  然而数日后的一个傍晚,饭厅的空气凝滞得比往日更甚。范家主面色铁沉如玄铁,对着垂手侍立、脸色发白的范行一通训诫——根源还是几张新的、未经完全测试便偷拿出来炫技的“小玩意儿”图纸。

  斥责声如同沉重的冰雹砸落,毫不留情地指出了结构中的致命隐患。年轻的匠才在那份山一般的冷硬威严下几乎抬不起头。

  范行一言不发,肩头像被无形的寒铁压垮了。他既羞窘又倔强,最终在训斥结束的刹那,几乎是逃也似的冲了出去,身影消失在通往府邸最深处的机关物料仓库大门背后。

  夜幕完全降临,寒气开始肆无忌惮地在青石板路上凝结薄霜。仓库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没有光透出来,只有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油脂木屑和金属粉尘的厚重气味飘散在寒夜中。黑暗是绝佳的避难所。范行靠在一堆厚厚的木料上,挫败像藤蔓一样缠绕全身,压得他心口窒闷。周遭堆积如山的冰冷机关部件,此刻非但不能给他庇护感,反而如无声的嘲笑,将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聪明才智”衬得格外脆弱。

  就在此刻,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悄然接近。无声无息地,一个带着熟悉木樨香气的食盒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触手可及的角落横木上。

  范行猛地抬头,仓库厚重的木门外空空如也。

  但他知道是谁。

  他摸索着打开食盒盖子,里面除了几样爽口的下酒小菜,还有一个带着暖意的酒坛——坛子上温热的触感驱散了寒夜里指尖的冰凉。抱起酒坛的刹那,指腹感触到的微凸棱角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他凑近些,借着门外稀微的光线,认出坛身一侧用极为流畅的曲线刻着一只极其简陋、却充满稚气的飞翔鸟兽图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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