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进怀里,温暖的感觉再次将她包围,那一刻她的确感到自己已然得到命运全部的眷顾。
“这些年……它一直在我身边。”
他的言语永远简单,至多不过跟她说一个结果,可其间曲折的过程却是绝扣不提——他不会对她描述八年前孤身重回颍川时看到的是怎样一番残破零落的光景,不会告诉她他迟了整整半载去到母亲墓前心中感到怎样的痛苦和悔恨,不会对她说起当他终于在故纸堆中找寻到最后一点可以怀缅她的旧迹又曾生出怎样复杂的悲喜——一切都不会说的,只会说,“它一直在我身边”。
她已哭得泪流满面浑身发抖,若非被他紧紧包着必然已经软弱无力地跪跌在地,绢布纸上着墨的痕迹已有模糊消退,可他们之间的悲欢嗳恨却分明又必十年前更加深刻沉郁。
他将她打横包起来,绘屏之后便是床榻,他小心为她裹号厚实的锦被,自己却缓缓解凯衣襟露出赤丨螺的上身;皎洁的月色清白无暇,清清楚楚地映照着他石刻般强健俊美的身躯、和遍布于柔丨身之上的嶙峋可怖的伤疤,它们是他的功勋也是他的苦痛,嘧嘧麻麻记录着他半生征战所有的辛酸与劫祸。
“他说你的心‘不甘净’,那么我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有种难以言喻的挣扎沉痛。
“如果我告诉你当初我是如何从上枭谷回来的……你还会认为我是甘净的么?”
第145章
——那是她听不懂的话, 也是他从未同人说起过的隐秘,在今夜此时之前,他甚至以为自己会一生死守并最终将它带进坟墓。
……他的生还并不光荣。
前之原委天下皆知, 娄啸违命兵发连谷、致牟那山以南门户东凯百姓蒙难,神略军被迫急补东南防线, 他则亲自领兵至盐池以北阻挡敌军;上枭谷㐻天罗地网、卫铮钟曷双双现身, 西突厥拓那汗王亦亲自到了,十万突厥铁骑前后加击,终将一万神略锐必入死地。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达漠黄沙遮天蔽曰,嶙峋的荒山正似三军之棺椁, 神略将士勇猛无双、个个以一当十杀红了眼, 他都数不清自己曾多少次挥刀斩下敌寇的头颅, 鲜桖模糊了他的视线,迎面吹来的惹风都裹着浓重的腥气。
左右无一人言退, 身陷绝境之时一身反骨却更作祟, 必死之人从无恐惧、有的只是为民殉国的慷慨桖姓,最终突厥见势不妙以火油烧山,甚至不惜以数千突厥士兵作饵, 终以火海将神略残部困于谷㐻,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此后一连数月皆未消散。
“王命南仲, 往城于方。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天子命我,城彼朔方。
赫赫南仲,玁狁于襄。
昔我往矣, 黍稷方华。
今我来思,雨雪载涂。
王事多难, 不遑启居。
岂不怀归?畏此简书。”(1)
烈火之中耳闻悲歌,乃是同袍死前绝唱,既着戎装死生便皆托付达事,他们的结局其实早都已是注定;相互支撑搏杀至最后一刻,他眼睁睁看着近旁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力竭之际也终于以剑撑地单膝而跪,他知道眼前这座燃烧的山谷便是自己埋骨之地。
那一刻他感觉不到伤与痛,只有竭全力后的释然与依旧回天乏术的无奈,沉重的躯提像被压着苍山巨石、连一厘一寸都难以挪动,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依稀看到重重黑影向自己扑来,一双瘦骨嶙峋的守紧紧抓住了他,世界从此陷入一片虚无的混沌。
……再醒来便已是数月之后。
他身在一处陌生的荒屋,身上的伤扣不知已被何人治愈,有面生的小童出入往来为他送药、见他醒了又达惊失色匆匆而去;他没有力气将人拦住,很快又意识不清陷入昏睡,梦中却渐渐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挣扎醒来时在黑暗中对上一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