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凉薄个屁!那是本事!是福气!”他用力拍着胸脯,“老哥我有个远房表妹,姓苏,名唤婉娘,今年芳龄十九,那可是正经的洛阳美人儿!知书达理,模样身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早就听说过老弟你的英雄事迹,当年你去洛阳行商,她还亲眼在街市上见过你呢!对你可是仰慕得紧!老哥我今日做主,就把这妹子许给你做妾了!你可不能不给老哥这个面子!”他说得唾沫横飞,仿佛这已是板上钉钉之事,眼神里除了酒意,更深处闪烁的是与顾远这“石洲财神”深度捆绑、日后好揩油水的算计。
顾远的心猛地一沉,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周德威借机攀附,更是……他眼角余光扫向主位的李存勖。果然,李存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眼神玩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和期待。顾远瞬间明白了:这是李存勖乐见其成,甚至可能是暗中授意!将一个晋军背景的“自己人”塞到他顾远身边,名正言顺地安插一个眼线!好手段!好算计!
顾远正待严词婉拒,李存勖的声音已适时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好意”:“周将军此言甚是有理!顾兄乃当世英杰,岂能内室空虚?周将军一片美意,其妹又对顾兄仰慕已久,此乃天作之合!顾兄,”李存勖端起酒杯,笑容满面,语气却带着上位者的压力,“就给周将军,也给为兄一个面子,成全了这桩美事吧!权当是孤王与周将军,再贺你潞州之功!也正好,不日孤王派人给婉娘过去,也好与弟妹作伴解闷不是?”他刻意加重了“给为兄一个面子”和“作伴解闷”,威胁与监视之意已昭然若揭。
帐内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远身上。王畅、金先生等人眼神一凛,手不自觉地按向腰间隐处。顾远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窜起,直冲顶门。他看向李存勖那看似热情实则阴鸷的笑容,又看向周德威那醉醺醺却带着势在必得神情的脸,再想到远在石洲翘首以盼的乔清洛……愤怒、屈辱、无奈,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为了石洲,为了那盘大棋,为了清洛和长子??儿的安危,他此刻不能翻脸,甚至不能表现出丝毫不满!
电光石石间,顾远脸上已硬生生挤出“受宠若惊”和“盛情难却”的笑容,他端起酒杯,对着李存勖和周德威深深一揖,声音洪亮,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殿下隆恩!周大哥厚爱!顾远……顾远何德何能!既是殿下金口玉言,又是周大哥一片赤诚,婉娘姑娘亦不嫌弃……那顾远……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谢殿下!谢周大哥!”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他那颗愤怒而冰冷的心。这杯酒,是毒药,是枷锁……
“好!痛快!”李存勖抚掌大笑,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光芒。
“哈哈哈!这才是我周德威的好兄弟!顾老弟,干!”周德威更是乐得手舞足蹈,仿佛做成了一桩天大的买卖。
帐内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和恭贺声,觥筹交错,气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顾远在喧嚣中坐下,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深沉的疲惫与冰冷。他感觉到金先生投来担忧的目光,王畅沉稳的面容下也藏着忧虑。清洛……他该如何向她解释?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女子,得知他出征归来,却带回一个“晋王殿下赐予、自己认的大哥保媒”的妾室,会是何等的心碎?可这乱世,容不下儿女情长的解释,只有步步惊心的算计和身不由己的妥协。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痛感让他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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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欢的浪潮在午夜达到顶峰,又渐渐退去。将领们酩酊大醉,横七竖八地倒卧在帐中或篝火旁,鼾声如雷,脸上还残留着狂喜的余韵。空气中浓烈的酒气、汗味、呕吐物的酸腐气混杂在一起。顾远带着自己的人悄然走出喧嚣的中心,来到营地的边缘。夜风带着凉意,吹散了身上的酒气,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
月光清冷地洒在营地外的旷野上。那里,新垒起的坟茔密密麻麻,如同大地的伤疤。白天的欢呼有多热烈,此刻的寂静就有多瘆人。一些尚未醉死的士兵,或蜷缩在角落低声啜泣,或茫然地望着篝火发呆,眼神空洞麻木。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半截残破的旗帜,上面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污,他喃喃自语:“狗剩……二牛……说好了一起回去的……家……哪还有家啊……”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飘散,带着无尽的凄凉。
顾远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王畅沉默地站在他身侧,这位北斗七子的老大,向来沉稳如山,为兄弟们操碎了心,却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仿佛乱世漂泊已是他注定的宿命。姬炀靠在一辆辎重车上,眼神迷离地望着星空,大概在想念他在燕子矶包养的那些契丹美妾的温存。李襄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几颗骰子,对女人兴趣缺缺的他,此刻赌局也显得索然无味。左耀则显得有些烦躁,他重金砸下的翠烟阁头牌小翠,此刻不知在哪个恩客怀里,而他自己却在这尸山血海边。李鹤抱着他的刀,靠着一块石头,眼神空茫地望着北方乙室部的方向,仇人已死,支撑他活下去的恨意似乎也失去了目标,只剩下无尽的虚无。
毒蛇九子这边,气氛更为压抑。金先生何佳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尽着左护法的职责。黑先生祝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低声对旁边的白先生云哲说:“不知姐姐在石洲如何了,姐夫新婚燕尔,定是极好的。”他语气真挚,仿佛真的挂念同父异母的姐姐。白先生云哲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几道细小的旧伤疤,那是早年练毒时留下的。青先生孔青则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柄淬毒的弯刀,眼神飘忽。黄先生谢胥和蓝先生蓝童靠在一起,两人都沉默着,眼神黯淡。蓝童低声对谢胥道:“教主……怕是快有身孕了吧?”谢胥苦涩地摇摇头,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的失落与苦涩。他们曾痴恋赫红,却因黑先生祝雍的馊主意乱支招,误会重重,最终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黄逍遥,那份求而不得的痛苦,在酒精的催化下,化作无声的叹息。赤枭则如影子般隐在暗处,警惕着一切。
“回家……”顾远看着身边这些形形色色、带着各自伤痛和欲望的兄弟,又望向远处那些麻木的士兵和新坟,一股巨大的悲怆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对他而言,现在的石洲是家,有清洛和儿子在等待。可对王畅、姬炀、李襄、左耀、李鹤,甚至对金先生、白先生、青先生、黄先生、蓝先生……他们何处是家?对那抱着染血旗帜哭泣的士兵,何处是家?对那坟茔中永远沉默的亡魂,何处是家?这“回家”二字,在这尸骨未寒的胜利之夜,竟是如此奢侈,如此讽刺!
他暗暗攥紧了拳头,一个誓言在心底无声地呐喊:终有一日,他要终结这乱世!让这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让这天下如草芥般的黎民,都能堂堂正正地拥有一个家!一个无需提心吊胆、无需颠沛流离、可以安然入梦的家!这悲怆,这无力感,如同淬毒的针,深深刺入他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