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顾远伸出那根染着暗红血迹的手指,就着床边小几上微弱的烛光,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一笔一划,极其清晰地写下了那个“寤”字。
血色的“寤”字,在烛光下显得刺目而诡异,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寤,通‘啎’(wǔ),逆也,倒着也。”顾远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同在讲述一段尘封的古老历史,目光却紧紧盯着那个血字,“春秋鲁隐公元年,前七百二十二年,郑国庄公,名寤生。何故?因其母武姜生他之时,亦是难产,脚先而出,逆生倒养!母子几近皆亡!”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最后落在乔清洛同样带着惊愕和一丝明悟的眼眸上,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历史烟尘的力量:
“其一,吾儿寤生,亦如郑庄公,逆生倒养,令其母受尽苦楚折磨,险死还生!此字,铭记其母今日之痛!铭记其母舍命诞育之恩!亦是吾为父者,对吾儿之警醒!莫忘其母今日之痛!莫忘其母为生他所历之生死劫难!莫忘其母之生养大恩!此恩此情,当刻骨铭心,永世不忘!”
“其二,郑庄公寤生,虽生于险厄,受母厌弃,然其雄才伟略,隐忍果决,克段于鄢,缮甲治兵,败周桓王于繻葛,射王中肩,威震诸侯,号为‘春秋小霸’!吾为寤儿取此名,亦寄此厚望!望他如庄公,生于忧患,成于磨难,于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番惊天动地之霸业!”
“其三…”顾远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种深沉的告诫,“这个字根本不是契丹语,我直接不取完全的契丹语,汉名契丹名双用,警示吾儿,勿忘身份,你身上流着两股血……”
他目光如电,扫过晁豪、史迦、黄逍遥、邹野等人,最后,嘴角竟缓缓勾起一丝极其复杂、带着自嘲、悲凉又仿佛卸下某种重负的奇异笑容,声音低沉却清晰地补上了最后一句:
“当然,还有其四…”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那无尽深邃的夜空,“也是为父…对自己的一个交代。寤,逆也。吾顾远,今日得此子,亦是忤逆了…当年在阿古拉坟前,亲手埋下那柄染血的弯刀时…暗自发下的重誓!”
阿古拉!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惊雷,在史迦、黄逍遥、晁豪等几个知晓那段往事的核心心腹心中炸响!那个死在潞州、让顾远几乎心死的契丹女子!那段被尘封的、浸透鲜血与绝望的过往!尤其是史迦!阿灼姐姐……她岂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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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曾立誓,此生此世,心若死灰,情丝斩尽!唯余算计,冰冷如铁,行于这修罗乱世!再不动情,再不…有爱!”顾远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然…天意弄人。吾遇清洛…吾得??儿…”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乔清洛因震惊而睁大的眼眸和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此誓…此心…已寤!已逆!已啎!吾顾远…终究是个人,而非…冰冷的刀!”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复杂的笑容扩大,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和一丝黑色幽默的意味,目光扫过众人:
“不过,你们知道便知道,以后也可告诉??儿。但请放心…”他拍了拍桌子,语气陡然变得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我顾远,可不是那郑武公,那郑庄公之父,为了不让自己皇家颜面受损,可是亲自杀死了所有当夜的产婆和仆从还有知道的人哦!放心,我不会因为这点‘家丑’、这点‘皇家颜面’,就把你们这些知情人统统灭口的!哈哈哈…”他竟真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嘲和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豁达,“我顾远,一个在契丹和中原夹缝里求生的野狼,哪有什么狗屁皇家颜面要顾!有你们这帮兄弟在,有清洛,有??儿…此生,足矣!”顾远说罢,疲惫的坐回清洛床边,低下了头。
这番惊世骇俗、掏心挖肺又带着浓重血腥气与黑色幽默的剖白,让整个内室陷入了短暂的、死一般的寂静。
随即——
“哈哈哈!族长说得对!灭什么口!咱们是兄弟!”晁豪第一个反应过来,爆发出粗豪的大笑,用力拍着大腿。
“就是!要灭口也是咱们合伙把想害小公子和夫人的人灭口!”黄逍遥折扇一收,眼中寒光一闪,随即也哈哈大笑起来。
史迦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泪花那泪不知是笑的还是感动的亦或是伤感的,嗔道:“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打打杀杀灭口的!晦气!咱们小公子有顾大公子和夫人这样的爹娘,有咱们这帮婶婶叔叔伯伯伯母护着,定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
邹野抚须微笑,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顾哥引经据典,以古喻今,情深意重,更兼胸怀坦荡,磊落光明!此名此意,当真是妙绝古今!公子得此名,承此志,将来成就,不可限量!我等有幸见证,与有荣焉!”他这一番话,既化解了刚才那丝血腥气,又将气氛重新拉回了喜庆。
一时间,内室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新生命降临的狂喜以及对未来的无限期许。欢声笑语驱散了最后的阴霾,温馨而热烈。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欢乐与放松达到顶点之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一直强撑着精神、跪坐在床边安抚妻儿的顾远,脸上那抹释然的笑意还未完全绽开,眼底深处那支撑了他一日一夜、狂奔二百里、又经历大悲大喜的紧绷弦索,终于…嘣地一声,彻底断裂了!
极致的疲惫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瞬间将他淹没。眼前晁豪大笑的脸、黄逍遥摇动的折扇、史迦赫红欣慰的笑容、邹野抚须的动作…都开始旋转、模糊、褪色…耳边众人的说笑声也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变得遥远而朦胧。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的力量如同被瞬间抽空,眼前猛地一黑!
“夫君?!”乔清洛最先察觉到不对,她感觉到旁边的顾远握着自己的手骤然失去了力道,变得冰冷而绵软!她惊恐地看去,只见顾远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发青,高大的身躯如同被伐倒的巨木,毫无征兆地、直挺挺地向着她床边身侧的地面栽倒下去!
“族长!少主!”
“夫人!”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