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的床边。她眼睛红肿,显然哭过,脸色苍白,带着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可看向他的眼神,却依旧清澈,依旧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和…爱意?
她当时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小心翼翼地将药匙递到他唇边。温热的药气氤氲中,她的脸离得很近。他能看到她睫毛上未干的泪珠,看到她苍白嘴唇上细小的裂口,看到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将他视作唯一依靠和救赎的脆弱光芒。
然后,她做了一个顾远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她俯下身,在他干裂的唇上,印下了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泪水的咸涩和少女特有馨香的吻。那个吻,没有任何情欲,只有一种孤注一掷的交付,一种绝望中抓住浮木的依恋。
顾远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重伤的虚弱让他反应迟钝,而更深处,是内心堡垒被这突如其来、纯粹到极点的情感冲击带来的剧烈震动。他本该推开她,也本想推开她,用最冰冷的话戳破这虚幻的泡沫,告诉她她的父亲兄弟都是他杀的,告诉她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陷阱!可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个拒绝的字都吐不出来。看着她近在咫尺、泪眼婆娑却充满希冀的脸,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某种陌生的、带着罪恶感的柔软,彻底淹没了他。他闭上了眼睛,任由那苦涩的药汁顺着喉咙滑下,也任由一种失控的情绪在心底疯狂滋长。
再后来…他记不清是自己先伸出了手,还是她又一次主动靠近。只记得那个夜晚,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理智在疯狂叫嚣着危险,可身体却像是脱离了掌控。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她生涩却勇敢的回应,像一团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烈火。他沉沦了,像一头渴了太久的野兽,贪婪地攫取着那份温暖和慰藉。什么阿古拉,什么阿茹娜,什么血海深仇,什么步步为营,在那个疯狂的夜晚,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人,仿佛这样才能填补心底某个巨大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黑洞……
小主,
“阿茹娜…阿古拉…”顾远望着楼下庭院中乔清洛忙碌的身影,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早已刻入骨髓的名字。那对草原上如火焰般炽热、最终却都因他而凋零的姐妹花。他曾以为在潞州,看到阿古拉尸体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随着草原的寒风彻底冻僵了。他早就暗中发誓不再为任何女人动情,情爱是穿肠毒药,是英雄冢。他只需要算计,只需要利用,只需要复仇。
可现在呢?他看着乔清洛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母性光辉,那种纯粹的幸福和期待,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他的心上。这算什么?是对阿茹娜和阿古拉那用生命燃烧的情意的背叛吗?是对眼前这个被自己利用、欺骗、害得家破人亡却依旧深爱着自己的傻姑娘的愧疚吗?还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恐惧承认的、新的、不受控制的情感在悄然滋生?
他感到一阵强烈的迷茫和撕裂般的痛苦。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将人心当作棋子拨弄。可乔清洛这颗“棋子”,却以一种最纯粹、最不设防的方式,穿透了他层层设防的心墙,搅乱了他精心构筑的世界。他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父亲和兄长的真正死因,知道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幸福都是建立在她至亲的尸骨之上,那双清澈的、此刻盛满了爱意和幸福的眼睛,会变成怎样绝望的深渊?她会不会…也像阿古拉那样,带着无尽的怨恨和诅咒,在他面前凋零?
“远哥哥!你站在上面做什么?风大,快下来!” 乔清洛清脆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庭院中传来。她仰着脸,朝他用力挥手,脸上的笑容明媚得晃眼,仿佛能驱散这世间所有的阴霾和算计。
顾远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收敛起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温和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那香气,此刻却让他心头沉重如铁。
“这就下来。”他应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
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小阁的木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楼下的红绸喜字,仆妇们恭敬的问候,乔清洛迎上来时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恋和依赖…这一切虚假的繁华和温情,都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他亲手编织了这张网,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挣脱,或者说…是否还有勇气去挣脱。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乔清洛递过来的、微凉的手。那温软的触感,却让他指尖微微发颤……
深夜,别院的书房内,乔清洛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堆叠着厚厚的账册。此刻的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家常襦裙,孕肚已十分明显,但坐姿依旧挺拔。纤白的手指握着笔,正凝神在一本盐引账簿上勾画,时而蹙眉细思,时而快速书写。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晕开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那份专注和干练,与她温婉的容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魅力。
顾远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乔清洛身上。他看着她因怀孕而略显丰腴的腰身,看着她隆起的腹部,看着她因专注而轻抿的唇角…一种尖锐的、混杂着暖意与冰寒的复杂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石洲的盐铁命脉,庞大的商会网络,城中大小官吏的任免调度…这些乔太公苦心经营几十年、视为命根子的东西,如今正被乔清洛心甘情愿、井井有条地梳理着,然后毫无保留地交到他顾远的手中。她做得如此认真,如此投入,仿佛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业,是她与爱人共同构筑未来的基石。她甚至从未开口问过,这些东西最终会流向何处,会用来做什么。在她清澈的认知里,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救她于水火的恩人,是值得她付出一切去信赖和追随的夫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们的“家”,为了即将出世的孩子。
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痴情,像一面最澄澈的镜子,照得顾远内心的阴暗与算计无所遁形。每一次看到她眼中毫无杂质的爱恋和依赖,那份因复仇和野心而冻结的冰层,便会被凿开一道细微的裂缝,涌出滚烫的、名为“愧疚”的岩浆。他能清晰地回忆起,自己是如何冷酷地下达那些灭绝乔家男丁的命令;是如何在乔太公最绝望崩溃的时刻,再补上那致命的精神一击;是如何在乔清洛失去所有亲人、最脆弱无助的时候,用“温情”和“保护”的姿态,轻易俘获了她的身心,让她将灭门的仇人视作唯一的救赎和依靠。
他利用了乔太公的贪婪和残忍,利用了乔清洛对父权的反叛和对温暖的渴望,利用了晋王府的野心,利用了五毒教武功的阴毒…他算无遗策,步步为营,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石洲。这本该是一场完美的胜利。
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