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帐内,葛尔东赞盯着手里,由潜入大唐内境的斥候传来的密报。
当‘唐军数万援军不日将至’ 的字迹映入眼帘,葛尔东赞豁然起身,满脸都是骇然:
“难怪,难怪好端端的,唐人会给吐谷浑送去一份大礼,这分明是在拖延时间?!”
葛尔东赞忍不住的一声,想起近日凉州边军反常的激进举动。
包括但不限于深夜袭扰,一天接着一天的冲锋号角...此刻都在脑海中,串成清晰脉络。
惊怒之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言自语的分析着:
“好一个诱敌深入之计,这是想勾起我等仇恨,逼我军举兵进犯边关,再等援军一到,好将我等包了饺子!”
葛尔东赞眉头紧皱,背着手,不停在宽大帐中国来回踱步,沉思这等阳谋又该如何化解。
吐蕃派遣军队驻扎甘州一带。
其一是为了配合吐谷浑,袭扰大唐边境,掐断大唐与西域的交通,从而达到减缓大唐恢复国力速度的目的,为吐蕃统一争取时间。
二来则是占据中原的大唐,远比吐蕃这等苦寒之地富庶得多。
稍微劫掠些新鲜物件,运送回国,都会受到大批贵族的追捧,赚回大量物资、金钱。
可如今,大唐已经从蛰伏中苏醒,并将视线转移至凉州,还派来数万大军平乱...
若是坐视两军汇合,那松赞干布振兴吐蕃、与大唐分庭抗礼的宏图霸业,必将化作泡影。
“强攻凉州?”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葛尔东赞便直直打了个寒颤,不停告诫自己,遇事有静气,切不可冲动行事。
段志玄和王忠嗣驻守的凉州城,就是吐蕃兴国大计的心腹大患。
尤其是这一武一文两位守将精诚合作之下,仅凭关内万余守兵和千余骑兵,便能将吐蕃与吐谷浑的联军死死挡住,十数年之久!
甚至不时还能空出手来,出关袭扰营地。
若此时贸然出兵,哪怕族中勇士再怎么悍不畏死,也难在唐人援军抵达前破城。
一旦战役陷入僵持,援兵一到,便是他们全军覆没之际!
“诶,难不成要撤兵?”
葛尔东赞着实有些无可耐克,声音在寂静的帐中显得格外沙哑。
他肩上背负着松赞干布的厚望吗,率数万大军前来征讨大唐。
可多年来仅有的战果,也只是趁大唐不备,与吐谷浑合力侵占了甘州等大漠戈壁。
别说让大唐主动求和,就连凉州这个硬骨头都久攻不下。
若此时不战而退,不仅是全军成为高原上的笑柄,更会动摇国内本就不稳的局势。
与此同时,另一座帐篷内。
达扎路恭在力竭中渐渐苏醒,弥漫的草药味混着酥油茶的香气,让他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
看来他彻夜奔袭,成功在昏迷前回到了营地。
用力晃了晃尚不清醒的脑袋,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四肢就像被灌了铅水,根本用不上气力。
“达恭将军,你醒了!”
听到背后传来的动静,军医桑杰第司惊喜起身,扶住达扎路恭,双手按在他颤动的手臂上,帮他坐直身体。
并道:“达恭将军,你昨夜失血过多,应该静养。”
“是你啊,桑杰第司。”
第司又作‘第斯’、‘第巴’,在藏语中是对‘部族酋长’、‘长者’、‘头人’的敬称。
达扎路恭勉强抬起眼皮,脸色发白,只觉得眼前止不住的打转,每次呼吸都好像有无数刀片剐蹭着胸腔,全身上下传来哀鸣。
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老人的手腕,手指几乎掐进对方皮肉里,追问道:
“随我一起出征的那些勇士怎么样,都回来了么?”
桑杰第司避开他的目光,只有长长一声叹息。
光线透过帐篷缝隙,照亮达扎路恭裸露胸膛上,那只展翅翱翔的金翅鸟,但此时张沾满血痂,显得半死不活。
在吐蕃文化中,金翅鸟是勇猛、吉利的纹饰,只有族中最强壮的勇士,才能在全族人祝福中,被族长亲手篆刻在胸膛。
而今,连这个在高原上打出赫赫威名,勇猛无双的勇士,都因长途奔袭陷入昏迷,几乎身死。
那些远不如他强壮,更没有他这般好运的勇士们,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达扎路恭只是行事冲动,不喜欢弯弯绕绕,又不是傻,自然看得出桑杰第司,欲言又止背后的意思——
除了自己,那些勇士一个都没活下来。
可这个事实...他无法接受。
纵横高原、大漠,驱使吐谷浑横击大唐,多年来罕有败绩的族中勇士,竟然会因为‘吐谷浑国王昏倒’这种小事而断送性命...
实在是窝囊至极!
明明吐谷浑才是吐蕃脚下的鹰犬,是被大唐打断脊梁骨的丧家犬,他们怎么敢与吐蕃反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