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的木簪或布带固定。一个老丈,更是头戴一顶样式极其古拙的缣巾。这分明是……是几百年前,魏晋时期的衣冠!
那几人脸上的惊愕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和的、带着好奇的笑意。他们互相看了看,低声交谈了几句陈远完全听不懂的、音节古拙的方言,便放下农具,朝他走了过来。
为首的老丈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目光温和而深邃。他走到陈远面前数步停下,双手拢在袖中,微微躬身,开口说话。那语言调子奇异,音节拗口,陈远凝神细听,才勉强辨出几个似乎与古语相近的音:“远客……自……何……方来?”
陈远心中惊涛骇浪,强自镇定,也学着老丈的样子拱手,用尽量清晰的官话回答:“晚生陈远,字子明,豫州人士。避……避兵祸流落至此,误入贵宝地,惊扰各位长者,万望海涵。”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恭敬而平和,内心却翻江倒海。这些人,衣着古风,言语古拙,难道……
老丈捋着雪白的长须,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悠远的悲悯。他缓缓开口,这一次,话语变得缓慢而清晰,仿佛在刻意迁就陈远的理解:“陈生勿惊。此地乃桃源村。吾等先祖,为避秦时暴政苛役,率亲族遁入此山,寻得这方天地,遂世代安居于此,不复出焉。”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陈远褴褛的衣衫和憔悴的面容,语气更加温和,“山中不知岁月,不知今夕何夕,亦不知山外世事更迭。观陈生形容,想是外面……依旧不太平?”
“避……避秦乱?”陈远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微微发颤,几乎失声。秦?那已是几百年前的旧事了!晋室南渡,五胡乱华……这中间多少朝代更迭,多少血雨腥风!他们竟全然不知?是真的与世隔绝,还是……他不敢深想下去。
“正是。”老丈颔首,神情坦然,“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村中老幼,皆生于斯,长于斯,葬于斯。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他语气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这时,旁边一个身材健硕、面色红润的中年汉子爽朗一笑,接口道:“陈生远来是客,看这形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既入桃源,便是缘分!莫要再提外面那些糟心事了!走,先去我家歇歇脚,喝碗热汤暖暖身子!”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天然的、毫无戒备的热情。
其他几个村民也纷纷围拢过来,脸上洋溢着真挚而淳朴的笑容,七嘴八舌地邀请着。那笑容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眼神清澈得如同村旁流淌的溪水。陈远看着他们,心中的疑虑和惊惧,在这扑面而来的、久违的善意和温暖中,如同春日残雪,悄然融化了大半。
他被众人簇拥着,走在平坦的村路上。田间的农人停下劳作,好奇地张望;屋舍前玩耍的孩童追逐着跑过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他,发出清脆的笑声;路过的妇人挎着篮子,里面是新摘的、水灵灵的蔬果,见了他,也腼腆地点头微笑。一切都安宁、祥和、富足,鸡犬相闻,怡然自乐,活脱脱就是《桃花源记》中描绘的景象。
陈远被引到村中一座宽敞的院落。院子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堆着整齐的柴垛,几只肥硕的母鸡在悠闲地啄食。老丈姓陶,是村中公认最有学问的长者,也是这家的主人。陶翁的家人——老伴慈眉善目,儿媳温婉勤快,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孙子好奇地躲在门后偷看——都热情地接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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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气腾腾的粟米粥,金黄的烙饼,几碟清脆爽口的腌菜,还有一小壶温好的、色泽清亮的米酒,很快摆上了粗木方桌。食物的香气让陈远早已麻木的肠胃疯狂地蠕动起来。他顾不上仪态,几乎是狼吞虎咽。那米粥软糯香甜,烙饼带着麦子的焦香,腌菜咸淡适中,开胃生津。尤其是那米酒,入口绵甜,后味醇厚,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连日来的疲惫和惊惶仿佛都被这暖意熨平了。
“慢些吃,慢些吃,有的是。”陶翁的老伴陶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怜惜。
陈远心中感动,放下碗筷,深深一揖:“多谢长者收留,赐饭之恩,晚生没齿难忘!”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陶翁摆摆手,“陈生既入桃源,便是桃源人。安心住下便是。此地虽无山外繁华,却也衣食无忧,安宁自在。”
接下来的日子,陈远便在陶翁家住了下来。他每日随陶翁在村中走动,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轻省农活,更多时候是听陶翁讲述村中的掌故、先民如何发现此地、如何开垦繁衍。村民们待他极好,无论走到哪家,都会被热情地拉进去喝碗水,尝点自家做的点心。孩童们也很快与他熟络,缠着他讲山外的故事。陈远只挑些风物人情、诗词歌赋来说,刻意避开那些惨烈的战乱和流离,看着孩子们清澈好奇的眼睛,他心中那点关于“避秦乱”的疑云,也渐渐被这平和的日子冲淡了。
然而,有一处地方,却始终萦绕在陈远心头,让他既向往又隐隐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那就是环绕着村落,一直蔓延到远处山脚下的、无边无际的桃花林。
这里的桃花,与他初入溪谷时所见的如出一辙,开得极其浓烈、极其诡异。深粉近血的花瓣层层叠叠,几乎看不到绿叶,浓密得仿佛凝固的云霞。那股奇异的甜香无孔不入,弥漫在村落的每一个角落,尤其在清晨和黄昏,浓得几乎化不开,吸入肺腑,初时只觉心神舒畅,浑身暖洋洋的,但久了,竟有种微醺般的陶然感,思绪也变得轻飘飘的,仿佛所有的忧虑都离自己远去。
他曾在一次帮村中酿酒时,见识过这桃花的“威力”。村人采摘下最饱满、色泽最深的花瓣,投入巨大的陶瓮中,加入溪水、粟米和一种特制的酒曲。那酒曲据说是祖传秘方,形如桃核,色泽暗红。当瓮口被泥封住后,不过数日,便有浓郁得令人心醉的酒香溢出。开瓮之日,那酒液并非寻常米酒的清亮,而是呈现出一种粘稠的、瑰丽无比的胭脂红色,盛在粗陶碗里,如同盛着一碗凝固的晚霞。酒香更是霸道,混合着桃花甜腻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腔,直冲脑门。
陶翁笑呵呵地给他斟了一小碗:“尝尝,这才是真正的‘桃花酿’,外面可没有。”
陈远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爆炸般的甘甜醇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紧接着是烈火般的灼热感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直抵四肢百骸。这酒劲道极其猛烈,远超他喝过的任何酒。只一小口,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便直冲头顶,眼前景物微微晃动,身体却暖洋洋、轻飘飘,仿佛置身云端,所有烦恼都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慵懒到极致的、想要沉沉睡去的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