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能疯狂叫嚣着逃离,然而,就在这极致的惊怖之中,他多年行医磨练出的心志深处,属于医者的那根弦,被一种更原始、更强大的好奇与探究欲,猛地拨动了!
“鬼?”傅青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力气和勇气,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撞击着那冰冷的痛楚,“你……当真是……?”
那白衣女子,自称巧娘的女鬼,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种冰冷而僵硬的弧度。她没有回答傅青竹的疑问,只是缓缓地、再次向前踏了一小步。这一步,彻底将她带入了回春堂门内那昏黄摇曳的灯火范围之中。
一股更加强烈、更加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瞬间压过了屋内那盆微弱炭火散发出的可怜暖意。傅青竹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快要冻结,牙齿不受控制地微微打颤。油灯的火苗像是受到了无形的重压,骤然矮下去一截,颜色也变成了诡异的幽蓝色,在玻璃罩内不安地跳动挣扎,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狂舞的鬼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阴寒与幽蓝光线下,傅青竹清晰地看到,巧娘那双闪烁着磷火般幽绿光芒的眼睛,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沉淀,那是浓得化不开的、积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绝望与痛苦。这痛苦并非针对他,却像冰冷的潮水,无声地冲击着他的感知。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那截掉落在门槛外、惨白的尺骨,仿佛受到了某种召唤,竟微微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在傅青竹惊恐的注视下,它像一条惨白的虫子般,极其诡异地自行蠕动起来,贴着湿冷的青石台阶,一点点、一点点地爬过了门槛,然后悄无声息地滑入巧娘那宽大的素白衣袖之中,彻底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却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胆寒。
“先生,”巧娘那空灵飘忽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傅青竹几乎要绷断的神经,“阴雨连绵,先生的心……此刻怕也是痛得紧吧?”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傅青竹的棉袍,精准地落在他紧捂着的左胸心口位置。
傅青竹浑身一震!她怎么会知道?这隐秘的、折磨他多年的痛苦,除了他自己,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巧娘那双幽绿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神色,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鬼魅之流,于人间是异数,然其痛苦,亦是真实不虚。”她微微偏了偏头,雨水顺着她苍白的下颌滴落,“妾身滞留此间,所求无他,唯愿得一解脱。先生若能施以援手,或可……缓解先生自身之苦厄,亦未可知。”
解脱?缓解自身苦厄?
傅青竹的心脏在恐惧和剧痛的双重夹击下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腔而出。巧娘的话语如同迷雾中的一丝微光,带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他痛得太久,也绝望得太久了。眼前这女子是人是鬼已不重要,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非人的阴冷气息,以及她对自己隐疾那洞若观火的了解,都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涉足、也从未想象过的领域。
也许……这诡异的“医鬼”之请,正是解开他自身枷锁的唯一钥匙?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傅青竹混乱的脑海中滋生。
强烈的求生欲和医者的探究本能,终于压倒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却也让他混乱的头脑为之一清。
“请……请进。”傅青竹的声音依旧沙哑颤抖,却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他侧身让开,将门完全打开,示意巧娘进入后堂。手心里的冷汗已经濡湿了油灯的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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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娘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滞涩感,如同一道惨白的影子,无声无息地飘过门槛,进入了回春堂。她所过之处,那盆原本就微弱的炭火像是遇到了克星,火苗猛地一缩,颜色变得更加幽暗深蓝,屋内的温度骤降,仿佛瞬间进入了寒冬腊月的冰窖。
傅青竹强忍着刺骨的寒意和心口愈加剧烈的绞痛,将油灯放在诊室中央的方桌上,引着巧娘在桌旁一张圆凳上坐下——虽然他知道这凳子对她而言可能毫无意义。他自己则走到桌案后,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微微颤抖,摸索着打开了那个他视若珍宝的紫檀木针盒。
盒盖开启,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数十根金针。长短不一,细如牛毫,在幽蓝摇曳的灯光下,闪烁着内敛而温润的金属光泽。这套祖传的金针,曾救过无数垂危的性命,此刻,却要用来对付一个非人的存在。傅青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着古籍中那些语焉不详、近乎传说的记载——关于如何以阳金之气,镇住阴邪之物魂魄不稳的法门。
“姑娘……巧娘,”傅青竹的声音带着竭力控制的平稳,他拿起一根最长、最粗、蕴含阳气最足的金针,针尖在灯光下凝聚成一点锐利的光,“此法……在下亦是首次尝试,或有……凶险。需于你‘灵台’、‘神道’、‘至阳’三处重穴下针,以定神魂,镇阴气。”他报出的这三个穴位,皆在人体背部督脉之上,是凝聚阳气、统摄神魂的关键所在。
巧娘端坐在圆凳上,背对着傅青竹,姿态僵硬而笔直。她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湿漉漉的长发垂在素白的衣袍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傅青竹走到她身后。离得近了,那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愈发浓烈,几乎要冻结他的血液。他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忽略掉那非人的冰冷触感(她的衣袍摸上去如同浸透了寒潭之水),右手稳稳地捏住了那根长针。指尖灌注了他此刻能调集的所有精神与力量,对准巧娘后颈下第七颈椎棘突下凹陷的“大椎”穴(督脉要穴,别名亦有“灵台”之说),凝神静气,手腕一沉!
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入。
没有预想中刺入皮肉的滞涩感,那感觉……更像是刺入了一块冰冷的、半凝固的油脂。针尖进入的瞬间,傅青竹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寒、带着强烈抗拒和混乱气息的“东西”,顺着金针猛地反冲上来,冰冷刺骨,直透骨髓!他闷哼一声,持针的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差点脱手。
与此同时,巧娘的身体也猛地一颤!并非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源自某种核心的剧烈震动。她口中发出一声极其短促、如同裂帛般的抽气声,那声音尖锐得不像人声。她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气息骤然紊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潭,剧烈地波动、翻腾起来。诊室内那幽蓝色的灯火疯狂摇曳,光影剧烈晃动,墙壁上扭曲的影子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