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从沼泽里被骤然扯起,他缓缓站起,浑身血液重新回温。
刹那崩溃后,西泽尔喘着气,喉间的喘息残破而嘶哑,眼底却浮现出极其冷静而危险的光。
他在血泊里翻身爬起,出走多时的理智重新回笼,重新夺回大脑的主导权。
只要找到真正的裴琮所在的那条时间线,就能找到他,对吧?
你在哪里呢,裴琮。
他抬头看向漆黑穹顶,沿着那声叹息,去追逐任何一条可能与裴琮交汇的轨迹。
晏止他们是最早察觉异样的人。
西泽尔出现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
他像一道无法捕捉的幽影,神出鬼没。每次归来都沾着风霜,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他们看着西泽尔一天比一天沉默,每次出现,他都更瘦了一些,眼底的阴影也更浓了一层。
西泽尔不再与他们交谈,不再管任何事情,神情始终冰冷、游离,只有躯壳尚在原地徘徊。
绝望似乎在一点点吞噬着这个男人,原本就漂浮不定的灵魂正在消散。
他们总有预感,西泽尔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在时间的长河里,每一次不同的抉择都会裂成支流,通向不同的未来。
西泽尔知道裴琮的过去,他唯一的方法是在时间的长河中,不断寻找着属于裴琮的支流。
可目标实在太小,那些可能性无穷无尽,西泽尔只能一条条时间线跟随过去。
在每一条时间线中,他都只能做旁观者。他隐约觉察到,命运只会给他一次真正留下的机会,一旦选错时机,就再也无法再次离开寻找。
在这些时间线中,他也看到了自己的各种结局,或功成名就,或籍籍无名,或长命百岁,或早早消失。
每一个结局,他都独自一人。
他也曾经遇到过和裴琮的过去非常相似的世界,可当他试图靠近时,对方的目光里总是缺失了点什么。
只差一点点,但那终究不是裴琮。
没有人能拯救他,除了裴琮。
刺骨寒风将雪粒刮上面颊,西泽尔呼出的白雾在夜色里迅速消失。
他知道自己又抵达了一条时间线的尽头。
风雪覆盖的高城,远处正播放着最高领导者的演说,一位青年黑翼披风,眼神冷冽,万人高呼他的名字。
这条时间线里,自己以铁腕与恐惧建立绝对秩序,成为了伟大的独/裁者。
高楼灯阵将那个人烘托得仿佛神明。
西泽尔拉紧领口残旧风衣,夜风呼啸,诉说无尽的荒凉。
他任风雪打在脸上,依旧沿着时间河逆流而上,去寻找自己唯一的爱人。
纵使下一站仍是无边黑暗,他也会在黑暗中继续前行,直到某一刻,真正找到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西泽尔离开时,高楼上的青年忽然凝滞,有所感应似的,朝某个方向投来疑惑一瞥。
穿梭时间线的代价很大。
每次回到原时间线,西泽尔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无法维持。
他的精神在不断消散,头痛耳鸣,失真混淆不知道哪一次就会彻底消失不见。
他曾以为等待六年已是极限,可如今,不停在时间线中穿梭,他已数不清经历了多少个六年,对他而言不过是忽明忽暗的灯。
但他的执念支撑着他。
不,他不甘心。
只要想到,也许下一次跃迁就能遇到真正的裴琮,那一点希望便像针尖火星,噼啪点燃干枯神经,照亮他整具身体。
他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拖拽自己毫不犹豫地再次纵身,跃入黑暗。
*
雪白的无菌灯刺得人眼生疼。
裴琮睁开眼,撑起身体,身旁的玻璃反射出他半透明的身影,他已经彻底脱离西泽尔的时间线。
意识像浮冰,被寒意托举着,沉沉浮浮全部惦念的全是西泽尔。
裴琮当时并没有彻底死掉,他化作了一缕幽魂,他能随意穿过空间,在任何距离看见西泽尔。
在他的注视下,西泽尔永远在麻木地寻找自己踪迹的路上,固执地不肯放弃。
每次西泽尔想到裴琮时总是平静的,然后若无其事继续手里的事,这已经变成了一种生理习惯。
但一到深夜,寂静席卷,西泽尔便坐在黑暗中,用最锋利的刀尖划开皮肤,血顺着掌心滴落。
痛苦让他享受,这是因为裴琮才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
西泽尔的表情那么的愉悦又那么的空洞,好似他的灵魂都是一片虚无。
裴琮第一次看见西泽尔这幅模样时,只觉得胸口被拧紧。他扑过去,徒劳地捂住对方的手腕,心疼地喊“停下”。
可他的声音连回响都被黑暗吞没。
西泽尔听不到,他只安静地调整刀尖的角度,神情专注,似乎在完成某场庄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