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令人轻贱的口吃!这一切,早已注定了今日的结局。洛阳需要的,只是一个灭蜀的将军,而不是一个能擅自规划帝国未来版图的权臣!我那自认为的“谋国之言”,在司马昭眼中,每一句都是僭越的铁证!
帐外,夜色如墨。寒风呼啸着掠过营帐,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兵器甲胄的轻微碰撞。一切都如常,却又一切都不同了。我知道,卫瓘的人马,或许已经在路上了。钟会的密使,此刻恐怕正快马加鞭,将我这“谋逆”的“罪证”送往洛阳。
我缓缓弯下腰,颤抖着,极其缓慢地,将地上那两道决定我命运的帛书捡了起来。冰冷的丝帛,此刻却重逾千斤。我小心地,近乎虔诚地,将它们折叠好,收进怀中,紧贴着那道陈年的伤疤。然后,我慢慢直起身,走到帐中唯一的铜盆前。水面倒映着一张疲惫、苍老、写满惊愕与死灰的脸。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洞穿战场迷雾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忠…忠儿…”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如同梦呓。
邓忠应声而入,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脸色大变:“父…父亲?!”
我摆了摆手,阻止他靠近,目光依旧茫然地落在水盆的倒影上,手指却下意识地再次抚上颈间那道旧疤。冰冷的触感,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解脱的平静。
“…点…点灯…”我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多…多点…几…几盏…”
邓忠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帐中的灯烛一一点亮。跳跃的烛光驱散了帐内的昏暗,却驱不散那笼罩心头的沉沉死气。我走到案几后,缓缓坐下,摊开一份空白的军报奏疏。提起笔,墨汁在笔尖凝聚,饱满欲滴。我该写什么?辩解?认罪?还是…交代后事?
笔尖悬停在洁白的丝帛上方,久久未曾落下。墨汁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滴落下来,在帛上晕开一团浓黑的不规则污迹,像一颗绝望凝固的心。
夜,死寂。只有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时间在无声的绝望中流淌。不知过了多久,帐外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粗暴地踏碎了夜的宁静,带着冰冷的杀气!
“哐当!”
帐门被猛地撞开!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瞬间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帐内光影乱舞!当先闯入的,正是监军卫瓘!他一身戎装,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阴沉,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我身上。他的身后,是数十名顶盔掼甲、手持明晃晃利刃的虎狼之士!为首一人,身形彪悍,满脸横肉,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凶光——田续!那个曾在我初登襄阳城头时,因口吃而引来嘲弄的年轻屯田兵,那个跟随我从阴平地狱爬出来的部将!此刻,他手中的环首刀,正对着他曾经的统帅!
“奉晋公钧令!收捕逆臣邓艾父子!”卫瓘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寒铁摩擦,在寂静的军帐中轰然炸响。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卫瓘、田续以及那些甲士们的身影投射在帐壁上,扭曲成巨大的、择人而噬的妖魔。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邓忠惊怒交加,猛地拔剑护在我身前,厉声喝道:“卫瓘!尔敢!我父灭蜀首功,何来谋逆?!定是钟会小人构陷!”
“哼!”卫瓘冷哼一声,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讥诮,“首功?僭越专权,擅行封拜,私蓄甲兵,结交降虏,意图割据巴蜀!桩桩件件,铁证如山!晋公明察秋毫,岂容尔等狡辩!”他猛地一挥手,指向我,“拿下!”
“谁敢!”邓忠双目赤红,剑锋直指逼近的甲士。几名亲随也怒吼着拔出兵刃,护在我周围,帐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住…住手!”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所有的目光瞬间集中到我身上。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站起身,动作迟缓得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目光越过邓忠愤怒的肩膀,越过那些闪烁着寒光的刀锋,最终落在田续那张因兴奋和杀意而扭曲的脸上。
“…田…田续…”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手指却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颈间那道凸起的旧疤,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当…当年…襄…襄阳…城头…你…你问…问我…左…左翼…阵…阵脚…是…是不是…有…有点…乱…”
田续显然没料到我会在这生死关头提起如此久远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脸上的凶悍僵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不易察觉的动摇,握刀的手似乎也微微松了半分。
“…是…是啊…乱…乱了…”我看着他,嘴角竟极其缓慢地、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悲凉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你…你看…看…得…很…很准…”
话音未落!
就在田续那刹那的失神之际,就在邓忠等人因我这不合时宜的话语而惊愕分心的电光火石之间!卫瓘眼中杀机爆闪,厉声喝道:“逆贼拒捕!杀!”
“杀!”
田续如同被惊醒的恶兽,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的凶残取代!他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手中那柄沉重的环首刀,挟着刺骨的寒风和积压已久的怨毒,如同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我的脖颈,凶狠绝伦地直刺而来!
太快了!
冰冷的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视野中,只看到一点寒芒在眼前急速放大!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冰冷的金属贯穿、撕裂!一股温热的液体猛地从喉间喷涌而出!视野瞬间被一片刺目的猩红所淹没!
“…呃…”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如同叹息般的破碎音节,从我无法闭合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软软地向后倒去。最后的意识里,没有洛阳的宫阙,没有成都的城楼,没有阴平道上的绝壁,也没有段谷的硝烟。只有一片刺目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