辕门外,望着大军拔营后撤的滚滚烟尘,心中一片冰凉。那冰寒,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丞相的谋划,数万将士的血汗,陇右三郡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竟因一隅之地的倾覆,尽付东流!这种功败垂成的巨大失落,比当年夷陵烈火焚身时的灼痛,更令人窒息。它抽空了所有的力气,只留下无尽的、沉重的虚无。
中军大帐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丞相端坐案后,灯火映着他苍白如纸的脸颊和深陷的眼窝,那里面仿佛盛着整个祁山的冰雪。他手中握着一份薄薄的请罪书,是刚从汉中加急送来的。他久久地凝视着那几行字,手指的骨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帐内诸将,皆屏息垂首,无人敢发出半点声响。空气凝固了,只有灯芯燃烧时极其微弱的噼啪声,像是某种东西在无声地碎裂。
终于,丞相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帐下诸将。那目光依旧深邃,却仿佛被抽走了某种支撑的魂灵,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悲凉。他的声音沙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磨盘下艰难碾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街亭……街亭之失,非战之罪,乃亮……用人不明之过也。”
这句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帐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我看见马谡的老部下王平,猛地抬起头,嘴唇剧烈地哆嗦着,虎目含泪,死死盯着丞相,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垂下头去,肩膀无声地耸动。
“传令……收兵。上疏陛下,自请贬黜。”丞相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虚弱,“大军……徐徐退还汉中。各部……务必约束士卒,严整行伍,不得再生枝节,扰我百姓……”
他挥了挥手,那动作显得异常沉重和迟缓,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都……下去准备吧。”
诸将默默行礼,鱼贯退出大帐。我走在最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案后那盏孤灯的光晕里,丞相的身影显得异常单薄、佝偻。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一只手撑着额头,宽大的袍袖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只有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在昏黄的灯影里,勾勒出一个承载着整个帝国倾颓之重的、无比孤寂和悲伤的轮廓。
帐外的寒风呜咽着卷过辕门,扬起地上的残雪和尘土。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那寒意,从祁山之巅一直冻透到心底最深处。街亭的霜雪,终究是覆盖了一切。
建兴九年,陇右的秋日,天空高远,带着一种洗练过的湛蓝。我驻马西县郊外一处高坡,身后是整齐肃立的数千劲卒,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劲风吹拂着军旗,猎猎作响。极目远眺,渭水如带,蜿蜒东去。对岸,魏军雍州刺史郭淮的大营依山傍水,壁垒森严,旌旗在望。
“将军,郭淮老贼深沟高垒,避而不战,分明是怯了!”身旁的副将看着对岸沉寂的敌营,语气带着几分焦躁和不甘。
我没有立刻回答,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魏营的布局。郭淮用兵持重,绝非易与之辈。他坚守不出,是想耗到我军粮尽?还是另有所图?丞相大军的动向……我心中念头急转。此番北出陇西,名为牵制郭淮,实则是为丞相亲率的主力大军暗度陈仓、兵出祁山创造战机。我这里的声势越大,吸引的魏军目光越多,丞相那边成功的希望就越大。
“怯?”我嘴角勾起一丝冷硬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将校耳中,“郭伯济老谋深算,岂是怯战?他是在等,等我们粮尽,等我们急躁,等我们露出破绽。”
我猛地一挥手,指向对岸魏营:“传令!各营轮番出阵,每日辰、午、申三时,至渭水岸边,擂鼓呐喊,挑战叫骂!弓弩手于岸边列阵,引而不发!多树旌旗,广布疑兵,入夜则遍燃篝火,务使对岸彻夜不得安宁!”
“将军,如此……是否太过张扬?若郭淮倾巢来攻……”一名校尉有些迟疑。
“我正要他来攻!”我断然道,“他若沉不住气,率军渡河来击,半渡而击之,正中我下怀!他若不来……”我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那就让他和他的数万大军,在这壁垒之后,日夜听着我们的鼓噪,看着我们的旌旗,提心吊胆,寝食难安!让他们猜,猜我军主力何在!猜丞相的剑锋,究竟指向何方!”
命令迅速执行下去。一时间,渭水西岸,鼓声震天动地,如同连绵不绝的滚雷,在空旷的原野上轰鸣激荡。蜀军健儿列成严整的阵势,对着对岸齐声呐喊,各种挑衅辱骂之词响彻云霄。弓弩手引满强弓,冰冷的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慑人的寒光,直指对岸。白日里,无数旌旗在风中招展,远远望去,营寨连绵,气势惊人。到了夜晚,沿岸燃起无数篝火,火光映红半边天幕,与天上的星河争辉。
对岸的魏营,起初尚能保持静默。但连续数日,蜀军白日鼓噪如雷,夜晚火光耀天,这种无休止的挑衅和巨大的声势,终于让魏军无法安枕。魏营中明显加强了戒备,哨楼上人影幢幢,斥候往来频繁,营门开合的次数也多了起来,气氛日益紧张焦躁。郭淮终究是沉得住气,始终紧闭营门,未曾派一兵一卒渡河。
一日,我正在中军帐内查看地图,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被亲兵引入,他面色疲惫,眼中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从贴身衣甲内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双手奉上:
“将军!丞相密令!”
我心头猛地一跳,迅速接过,撕开火漆。目光飞快地扫过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字迹,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亮已率主力出祁山,连破魏军,天水、南安二郡望风归附!郭淮军心已摇,陇右震动!班当再接再厉,虚张声势,使其不敢东顾!汉室复兴,此其时也!”
好!好一个“此其时也”!我将密信紧紧攥在掌心,几乎能感受到那薄薄纸片下奔涌的、足以燎原的火焰!多日来强自按捺的激动再也无法抑制,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
“擂鼓!传我将令!”我大步冲出营帐,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昂扬,“擂鼓!擂得再响些!让对岸的郭淮好好听听!告诉他,我大汉的旌旗,已插上陇西城头!丞相的大军,正横扫魏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震天的战鼓,如同蜀汉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