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闷响,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感,顺着刀柄传来。同时,肩胛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对方的刀锋也狠狠斩在了我的肩上!
剧痛如同火焰般灼烧!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看着对方因剧痛和难以置信而瞪大的眼睛,感受着刀锋切开皮肉、撞断骨骼的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近乎荒诞的畅快感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的疼痛,压过了垂死的虚弱!
“哈哈哈——!”
沙哑的、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狂笑,从我染血的喉咙里爆发出来!笑声在充斥着血腥和杀戮气息的陋室里回荡,盖过了屋外的喧嚣,盖过了肩头汩汩涌出的鲜血!
“廖化此生……活得够本了!”
笑声未绝,更多的乱兵被惊动,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嘶吼着涌向这小小的破门。无数把雪亮的刀锋,在昏暗的光线下,织成一张死亡的罗网,向我这残破的身躯笼罩下来。
刀光如雪崩般倾泻而至。
那冰冷的锋芒映亮陋室,也映亮了我浑浊的双眼。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凝滞。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片奇异的澄明。过往八十载的烟云,不再杂乱无章地翻滚,而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凝聚、沉淀,最终化为三道鲜明如刻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意识深处。
白帝城,永安宫。那烛光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将先帝枯槁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他躺在病榻上,锦被下的身躯瘦削得令人心惊。他挣扎着,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骨节嶙峋,带着一种要将我骨头捏碎的力气。浑浊的泪水顺着他深陷的眼窝滑落,滴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的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最后的生命:“元俭……朕……朕悔……悔不听丞相……联吴抗曹……致有……今日之败……二弟……三弟……” 他猛地一阵剧咳,血丝从嘴角溢出,眼神却死死钉在我脸上,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沉甸甸的托付,“汉室……复兴……丞相……幼主……托……托付……尔等……” 那烛火猛地一跳,映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骤然熄灭,只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和那未尽的重托,沉甸甸地压在我的肩头。
五丈原,秋风萧瑟,吹动丞相大帐的帘幕。帐内弥漫着浓重苦涩的药味。他斜倚在病榻上,羽扇搁在一旁,昔日清癯的面容此刻灰败如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洞悉天下大势的眼睛,此刻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他微微抬起手,指向帐外北方,手指枯瘦,微微颤抖,声音低微得几乎被风声吞没:“渭水……北岸……灯火……司马……营垒……森严……吾……再不能……临阵讨贼矣……”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侍立榻前、泪流满面的姜维和我,最终停留在帐顶,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营帐,望向那永远无法踏足的关中平原,“悠悠苍天……曷此……其极……” 一声悠长、沉重到极点的叹息,如同秋叶飘零,缓缓落下。帐外的秋风呜咽着,卷起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仿佛在为这未竟的星图送行。
却并非金戈铁马,而是一片安宁的金黄。那是……初平年间,南阳郡故乡的麦田。沉甸甸的麦穗在夏日的熏风中低垂,涌动着金色的波浪,散发出温暖而浓郁的、关乎生存的馨香。一个少年,穿着沾满泥点的粗布短衣,仰面躺在田埂上。阳光透过稀疏的麦穗缝隙洒落,在他年轻的、尚未被风霜侵蚀的脸上跳跃。他嘴里叼着一根麦秆,眯着眼,望向湛蓝高远的天空。几只云雀欢快地鸣叫着,箭一般射向苍穹。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懵懂的、对温饱的满足和对未来的模糊憧憬。那无忧无虑的时光,那纯粹的、只为一口饱饭而活的岁月,如同琥珀,封存着生命最初的光泽。
这三幅画面,如同三颗最璀璨的星辰,在我意识即将沉沦的深渊边缘,次第亮起,又缓缓交融。白帝托孤的烛泪,五丈原的秋风渭水,故乡麦田的阳光云雀……忠诚与遗憾,执着与安宁,家国天下与渺小个体……所有的重量,所有的温度,所有的遗憾与完满,在这一刻,奇妙地归于平静。
刀锋的冰冷已然及体,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
然而,我的嘴角,却在这生命的终点,艰难地、无比清晰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不是悲怆,不是恐惧,更不是不甘。
那是一个真正属于老兵的笑容,阅尽沧桑,归于尘土,带着八十年风雨也无法磨灭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