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更早……更早的故乡谯郡……是那间弥漫着皮革和麻线味道的作坊……是母亲……母亲在灯下……缝补……那些……
“……卖……履……” 又两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血沫,艰难地挤出。
“卖履?!” 曹丕彻底愣住了!脸上的狂喜和急切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看看手中捧着的、价值千金的香料锦盒,又看看榻上濒死的父亲,再看看周围同样一脸错愕的侍从。分香?卖履?这弥留的呓语,如同天书!
“父王!您说什么?!卖什么履?!是……是香料吗?!” 曹丕的声音带着一丝崩溃的哭腔,他急切地摇晃着我枯槁的手臂,试图得到更清晰的答案。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加剧烈的痉挛!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拉扯、扭曲!大股大股暗红的、粘稠的、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如同开闸的洪水,猛地从口鼻中狂喷而出!
“噗——!!!”
滚烫的、带着生命最后余温的污血,如同盛开的、绝望的彼岸花,瞬间喷溅了曹丕满头满脸!喷溅了那些华贵的香料锦盒!喷溅了冰冷的金砖地面!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彻底压倒了名贵的异香,弥漫了整个铜雀台内殿!
曹丕被这滚烫的血雨浇得浑身剧震!他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攥着我的手,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身上、手上,全是粘稠温热的血!他呆滞地看着自己沾满父亲鲜血的双手,又看向王榻——
那具枯槁的身躯,在喷出最后一口血泉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猛地一挺!随即,颓然、沉重地,彻底瘫软下去。所有的抽搐,所有的痉挛,所有的痛苦挣扎……在瞬间归于死寂。
那双曾睥睨天下、深不可测的眼眸,此刻空洞地大睁着,直直地“望”着铜雀台那绘满狰狞彩绘、在长明灯昏黄光线下如同群魔乱舞的……藻井穹顶。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长明灯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如同最后的叹息。
曹丕沾满鲜血的脸上,最初的惊骇、茫然迅速褪去。他看着榻上那具迅速失去温度、却依旧保持着某种不甘姿态的躯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染血的双手,再缓缓移向地上那些同样被污血玷污的、价值连城的香料锦盒……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在他年轻而深沉的眼中翻涌——那是恐惧褪去后的余悸,是巨大失落带来的茫然,是血腥加身带来的冰冷粘腻感……最终,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空洞的平静。
他缓缓抬起手,用染血的袍袖,随意地擦拭了一下脸上温热的血迹。动作僵硬而缓慢。然后,他转向那些如同泥塑木雕般僵立的内侍和宫女,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穿透力,在这弥漫着血腥与异香的死寂殿宇中响起:
“魏王……薨了。”
声音落地。死寂依旧。
无人应答。无人哭泣。只有那浓重的血腥气,无声地宣告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殿外。更深的夜,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