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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斩白蛇

  铜盆里的茜草膏又凝成了血块。

  我盯着太医院丞手里的药碗,忽然看见碗底游过一条白蛇,鳞片泛着冷光,像极了芒砀山那晚的月光。

  喉间涌上铁锈味,我知道不是肺疾发作,是三十年前的蛇血在血管里倒灌,把当年那个醉醺醺的刘季又冲了出来。

  “陛下可是又梦见...?”

  吕后的声音像绷直的琴弦,我看见她袖口的金龙随着手抖而扭曲,忽然想起她当年在沛县织锦时的模样——指尖沾着茜草汁,在素绢上绣并蒂莲,绣坏了就咬着线头发脾气,说“龙哪有长这样蠢的”。

  “去把剑拿来。”

  我扯掉裹着纱布的手腕,血珠滴在明黄的缎被上,开出一朵朵小茜草花。

  吕后欲言又止,最终朝宦官颔首。

  当斩蛇剑的鞘声在殿内响起时,我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共鸣,像极了樊哙当年敲着酒坛唱《大风歌》的调子。

  剑出鞘的瞬间,殿烛齐灭。

  黑暗中,剑身映出两张脸:一张是我如今沟壑纵横的老脸,另一张是二十岁的刘季,额角的朱砂痣还带着新鲜的血痂,眼睛亮得能照见阿姊的蓝布裙。

  吕后慌忙命人掌灯,而我已握住了三十年前的月光。

  “季哥当心!”

  阿姊的呼声从剑身上渗出来,混着芒砀山的雾气。

  我踉跄着扶住龙柱,看见年轻的自己正挥剑斩向白蛇,蛇血溅在阿姊裙角,将蓝色染成深紫,像朵开败的茄子花。

  她那时总说“斩蛇不祥”,夜夜在山神庙替我祈福,把我的生辰八字刻在香灰里,说这样阎王爷就勾不走我的魂。

  “陛下龙体违和,不可执锐。”

  太医丞的手刚碰到剑柄,就被我挥开。

  剑身上的血光越来越盛,映出樊哙举着火把的脸,他喊着“赤帝子转世”,声音里却带着我熟悉的颤抖——当年我们在沛县偷酒喝,他被酒呛到也是这副腔调。

  吕后忽然握住我的手,她的指甲掐进我虎口的茧里,那里有块凹痕,是当年编竹筐时被竹刺扎的。

  “还记得砀山的窑洞吗?”

  她的声音低得像叹息,“你发疟疾说胡话,抓着我的手腕喊阿姊,要喝她煮的槐花茶。”

  我猛地抬头,却见她眼里浮着水光,在烛火下碎成千万点,像极了沛县泗水的波光。

  那年我躲在砀山避秦吏,她徒步三十里送来饭团,布鞋磨穿了底,脚底的血泡浸在泥水里,却笑着说“就当给泗水河祭了礼”。

  剑突然哐当落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

  我弯腰去捡,却看见剑鞘上的红宝石映出两个身影:一个是穿着龙袍的我,另一个是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背着阿姊编的草绳剑鞘,正沿着泗水跑向夕阳。

  阿姊站在柳树下喊“季哥慢些”,手里的槐花落在他后颈,像撒了把星星。

  “把剑收起来吧。”

  吕后替我捡起剑,指尖抚过剑身上的血槽,那里还留着当年斩蛇时的缺口。

  “当年你说‘剑要带点人气’,如今这剑上的人气,怕是要把你压垮了。”

  她的话像块冰,顺着脊椎滑进心里,冻住了那些在血管里沸腾的血。

  夜更深了,我靠在榻上,看吕后坐在妆奁前卸凤冠。

  珍珠穗子落在她肩头,像极了阿姊晚年落雪的白发。

  她忽然回头,手里攥着支荆钗——那是我们成亲时她戴的,用砀山的酸枣枝削的,簪头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季”字。

  “阿雉……”

  我叫出这个名字,感觉三十年的时光都碎在了舌尖。

  她身子一颤,荆钗掉在地上,滚到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看见钗头刻痕里积着灰,像极了我们藏在沛县老宅墙缝里的蜜饯核,藏了二十年,再打开时早化成了泥。

  窗外忽然传来夜枭的叫声,像极了当年老妪的哭声。

  我猛地转头,看见殿角阴影里蜷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血淋漓的蛇身。

  她抬起头,脸上爬满鳞片,开口却是阿姊的声音:“季哥,你斩的不是白帝子,是咱们沛县的夜啊。”

  吕后慌忙扑过来抱住我,她的体温透过绸缎传来,却暖不了我后背的寒意。

  我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混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敲出一个又一个空洞的夜。

  原来这三十年,我斩的不是蛇,是那个敢在泗水亭赊酒的混子,是那个会为阿姊编花环的刘季,是那个能摸着吕后掌心茧子说“辛苦了”的丈夫。

  “睡吧,”吕后替我掖好被子,指尖掠过我额角的朱砂痣,“明天还要早朝呢。”

  她的语气像哄孩子,可我知道,这宫里早就没了能哄我的人。

  阿姊死在我封汉王那年,临死前攥着茜草膏说“别忘回家”,而我让人把她的坟修在沛县最高的山上,却再也没回去过。

  剑鞘在墙角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条蛰伏的蛇。

  我闭上眼,却看见芒砀山的雾又漫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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